这是一个长久深沉的梦境。
我看见自己以第三者的身份站在曾经的自己身边。看着自己从小到大遇到的每一件事,甚至还有自己印象中早已模糊的祖父的脸。
那应当是我能回溯起来属于我最早的记忆。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在场的每个人都身着黑衣,我不得不抬起头来看每一个人的脸。一圈人整齐面对的地方是个孤零零摆在台子上的黑色的木箱子。木箱子里装着我的祖父。
看着父亲沉默的脸,我还记得他对祖父的死抱有的那种轻视与伤感夹杂的感情。
那时候我第一次理解了这个道理——人是为了得到满足而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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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在餐桌上沉默不语,虽然年幼,但是我立即意识到,他又和祖母吵架了。在这个看似和睦的家庭中,总是会有暗流涌动。很多事情一旦发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给被限定不准喝超过两杯白酒的祖父夹菜。祖母并没有看向这里,家里的其他人也非常自然地谈论着最近的日子,应当到哪里去买凉菜,应当到哪里买什么我不太明白的小部件。
一家人齐聚在餐桌前,夏天的空调努力工作着,即使如此仍然无法让人群和热腾腾的饭菜之间降温。
祖父抬起头向年幼的我笑了笑。
他说不用了,而我执意继续给他夹菜。作为主食的饼以及肉末和青菜。我能看出来他布满皱纹的脸打出了开心的讯号。
直到所有人都陆续离席,我很罕见地留在餐桌前随意地吃着什么;喝完酒才开始吃饭的祖父则自然而然的是最后一名,于是剩下我和祖父两个人坐在餐桌前。
母亲笑着让我少喝些牛奶,多喝白开水。我以稚嫩的童声夸张地叹了口气,看向祖父的方向:你被说少喝酒,我居然被说要少喝牛奶啊,真惨。
祖父仿佛被我逗笑了,沾满下酒菜食用油的手随着笑声上下颤动。
哎呀,还是我的孙子最懂事,只有他陪我喝酒到最后。
直到母亲离开餐厅,祖父依然笑着,只是脸上抹上了一层阴霾。
你的爷爷啊,这辈子过的,应该算是非常失败吧。
我的心被这句话紧紧地揪住了。即使那时候的我也感受到了这句话究竟有多么沉重。
这样的一句话由一个人口中说出,自顾自地代表了他的一生,低声下气地为自己下了定义。语气是那样的平淡,无奈,还带着淡薄的笑意。
因为一个人的定义并非是由他自己得出,而是由别人得出。
所以我的祖父才能如此轻描淡写的将别人给予他的总结转交给我。
我也记得我的父亲不止一次提过,祖父当年拥有的家业,以及祖父是如何不务正业,荒废了大好的基础。
如果你的爷爷当年没有花天酒地,没有离开帝都,那里曾经有个叫做*半城的地方属于你的祖上,你知道吗;如果你的爷爷再努力一些,继承了家业的话,我们整个家族就会完全不同;如果你的爷爷不是光会享受的话……
……
………………
他们都这么说着。
但是真正当本人这么说出来的时候,我甚至感觉祖父高大的身体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此刻在我的面前圆润地祈求着宽恕。
是的,那正是在祈求宽恕。
我感觉自己的口腔有些干燥。可是,我听说那个时候鼓励生育,甚至还有很多家庭光生孩子,一个都养不起,最后都饿死啦——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想,我当时说出的话可能也和年龄并不相符。
我很少真正在亲人的面前说出这样圆滑深刻的话。我觉得那样很费事。
所以,我觉得爷爷能把三个孩子带大,已经很不容易了。
听完我的话,祖父也大幅度地点了点头,恢复了一些神采——是啊,至少他们都长大了,现在我也能吃得上饭,有房子住,很满意了。
话题中的感情在短暂的决堤后立刻被封存回了瓶子中。我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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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日十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看见天花板的古典的吊灯后像触电一般立刻清醒了。
该死,究竟睡了多久。
没有期待中围在自己身边大声嘲笑着日十落入恶作剧的人们,也没有什么多出来的物件证明他正在一个摄影场景内。这不是楚门的世界。
日十忽然有种错觉,自己从来没有在地球上生活过,现在面前才是真正的世界。
然后,不知道多少小时之前,在这个自己一无所知的地方,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但托这一觉的福,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也没有睡前那种浑身都使不上劲的违和感了。
移动到长桌前,日十盯着蓝色的水晶出了神。
现在他才注意到水晶的设计其实非常复杂,看似简单的金属镶边和尖端不规则的水晶结构及其贴合,在金属镶边上还有着细小的纹路。
“喔,真不得了。”
日十这才回忆起来睡前得到的情报。
大叔音告诉他——只要推开柜子所在的地方就会有一扇门,穿过门就是神明的真身。
门后藏着的是什么?神明又是指什么呢?
日十竟然没来由地感觉有些兴奋,藏在心底的什么感情让他沉浸在这种奇幻的世界中,如果推开大门是现代的世界,或许能让他心安,但是这不是他真正的期望。
日十靠近柜子,确实能感到柜子背后空隙有气流通过,这说明在这后方有不算小的空间。接下来只要把柜子移开就好了吧。
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摩擦着手掌的日十把自己的身体嵌在木柜和墙壁之间。
“呃呃呃啊……”日十背靠着柜子,双脚支撑着地面,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想要把柜子挪动。
虽然移动的很缓慢,但是柜子确实地动了。
原先挡得严严实实的地方露了出来。
就像是窥视到了什么隐藏的秘密一般,这让日十燃起了好奇心,终于推开了足够让一侧门扉打开的程度。但是这时候的日十已经浑身大汗,气喘吁吁了。
在体力劳动后的最大感想是:好想洗个澡。
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无奈,日十耸了耸肩。
那么,在这扇门的背后,就是“神”了吧。
那就让我一见它的真面目。
门扉被推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厚重的木门缓缓地将舞台展现在日十的面前。
——魔幻的故事仍然在延续。
起先,日十看见了黑暗中正对着自己的,散发出紫色光芒的两个点,像是眼睛一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接着与先前一般,火焰再次点燃了,但是这次更甚于之前。
头顶上是一个巨大的吊灯,没有火把,没有灯槽。只有燃烧着的火焰,顺着回路燃烧的巨大的以金属为基座的吊灯。
这个吊灯巨大地显得有些异常,充满了压迫感,俯视着日十。
容下了这个巨大吊灯的,是一整个半球形的房间。地面是宽广的圆,渐渐地收束到顶部,然后从顶部垂下了这个巨大的吊灯。
再接着,是神。
就这么简单,一览无余的,被确信为神的。
在巨大吊灯正下方,显得渺小无比的一个白色圆环之中。
在那里坐在地上的一个少女。
——而那对紫色的光芒确实是来自她的双眼。
紫色的,似乎发着淡淡光芒的双眼。纯黑色的长发,纯黑色的裙子。华丽的哥特式礼装,露出了洁白的锁骨和肩。
少女正歪着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日十。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漂浮在少女身侧,刚好一握大小的珠子。它缓慢地上下浮动,同时不断地滴落出什么液体,但是在半空中就消失殆尽,像是挥发,又像是分散开回到了珠子上。
来自身体本能的一个深深的寒颤。日十被面前的异样气氛压的说不出话。
“……”
…这就是……神啊。
很美,美地让人为之战栗,日十找不出别的形容词。两人之间还有数十米的距离。日十盯着少女的脸,在这样一个只有自己和面前的“神”的空间里,像是参拜一样,被吸入了一般入神地看着少女。
少女也就这样回望。神,就这么回望。
有一瞬间,日十仿佛感觉既是珠子在盯着他看,又是那吊灯在盯着他看。唯独面前的少女,看不出来表情,脸上又像是悲伤,又像是笑着。
只是绝对的美,令人屏息凝神。
紫色的眼瞳散发出的摄人心魄的气质,还有那娇弱得像人偶一样的身躯。
日十朝着她走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地面上刻画的环就在脚前。下一步就要跨过的时候。
“千万不要越过地上的白色圆环。”
大叔的声音在脑中突然响起。像是被扎到了一样,刚伸出去的右脚猛地缩了回来。在白色的圆环前停下了。
日十犹豫了一瞬间。
取而代之的是伸出的手。朝着圆环内,日十伸出了右手。他摸到了一层透明的,看不见却阻挡着手的什么墙壁。
就像是动物园为了观赏而做的玻璃墙。一瞬间,日十这么想着。
出乎日十的意料。
原本静静地坐在圆环中的少女有了动作,她抬起了头。接着也伸出了手。
即使是坐着的少女,这样伸出手去就也碰到了阻挡在两人之间的不可视的墙壁。可见内部空间有多么狭小。
现在看来说它是一个罩更合适。与这个房间的形状相同的半球状的罩子,罩在了少女——“神”的身上。把她和这里隔绝开来。
日十犹豫了一下,把手伸向了与少女手掌相同的位置。
就在两个“人”手掌完全覆盖的那一刻。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迅速。
神笑了,紫色的双眼中迸发出敌意,咧开了一侧的嘴唇,娇小的身躯随着狂气的大笑颤抖着。
覆盖在不可视的护罩上的纤细手掌以抓握的动作突然将五指收拢向手心,接着手臂猛地向自己抽回。
日十被突然产生的拉力拽向护罩,狠狠地砸在透明却拥有着无可比拟的硬度的东西上。与此同时,白色圆环内的地面浮现出了另外一个暗色的雕纹。想要再次挥动手臂的少女被两支由地面凝成的尖刺活生生地刺穿,朝着日十飞来的血肉让瞳孔骤然放大,四溅的血花抹红了半个护罩。
此时日十面前的护罩已经完全不可视,完全被来自人体乱七八糟的东西所覆盖。
少女完全停止了动作。日十因腿脚不稳摔在地上,踉跄地离开护罩,远离了地面上的白色圆环。
虽然刚才那式的力道很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除了身体确实很疼之外并没有受伤。在惊慌中回头望去,不知何时,少女已经恢复了正坐在白色圆环内的样子,血污也消失殆尽。
是神,在淡淡地笑着。
“……”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更让日十的内心发毛,不,岂止是发毛,他此刻已经完全成了一个因恐惧进入应激反应的动物。
连滚带爬离开房间的日十,已经彻底放弃了所谓的常识。这里不是地球,我已经不在原本的世界了。再三地确认了这样的事实。用惊人的力量推动柜子挡住了门扉,虚脱了一般坐在长桌前的椅子上。
这时候手上才隐隐地传来疼痛。抬起手看了一眼,那是在逃跑的过程中因为用力太大劈裂的指甲。血丝从指甲上流出,手指立刻产生了针刺一样的感觉。
“……”大口地喘着气,日十在心中对自己一遍遍地默念着冷静。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她已经在这个狭小的环内被关了450年。”好死不死,正是这个时候,来自这个房间四面八方的大叔音缓缓地冒出来。
是啊,450年。任谁都会歇斯底里气急败坏。即使是神也一样。
脱力地坐在椅子上,日十仰面朝上。
她已经疯了吧,真的疯了吧,是个疯神了啊。说到底,大叔你不也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吗,先不提你一个人为什么会活450年,其实你也疯了吧。
在这样的地方,守着一个随时想要你的命的怪物450年。
光是这么想想就能让自己反胃。
日十强忍住头晕目眩的感觉,阻止自己吐出来。
然后呢?我要接替你在这里再看守上下一轮450年吗?
我宁愿死在神的手里比较好啊!
我才不要背井离乡来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然后被终生囚禁啊!
“当然了,想让她听话也很简单,练成神柱的魔法可以从外侧操作。刺穿神的身体。”
神柱?就是那个以看似致死为目的的手段却只能作为一个惩罚措施和安全保险的石柱?还真的是无比可靠啊?!
想到被洞穿的身躯和喷溅的鲜血,胃里的内容物再次上涌。
“无论是向外界发布神诏,还是得知外界的信息,都要依靠这个手段才行。神最厌恶的就是谎言。所以他们啊,是不会说谎的。记好了。”
这个扭曲的世界,毫无疑问的,日十现在所经历的正是名为保证人类自由与安全而对神明长达450年直至永远的监禁剧。
而且囚禁在这里的,是一个无法被杀死,却也不可能逃脱的什么东西。
完全脱离了人类的异样的存在。
不知道在桌子上趴了多久,日十再次鼓起了勇气,从自己心底涌现的厌恶和憎恨对他来说也无所谓。
因为这个世界是鲜活的。
那种攫住自己心脏的紧张感和恐惧,日十品尝到了自己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间都没有体会过的感情。
那是在书本上,屏幕上,现实中都没有的感受。
他抛开自己了的意识,抛弃了自己的获救幻想,一心一意地拿出晶体继续阅读大叔音留下的遗产。
把内心中尖叫着,否定着这是持续到死亡的监狱的想法也放在一旁。
告诉我,神啊……神,究竟是什么。
水晶再次在日十的手中挥舞起来。
“也许你已经去见过她了,也许你还没有。如果你还没有,并且已经读到了这一行,那么我索性建议你断绝这个想法,继续看下去。
“在战争结束后,也就是我来到这里囚禁了她之后,地面上已经接收不到神谕了。虽然我很想花更多的墨水来告诉你我当时究竟多么伟大。但是我已经没有耐心去描述了,这一切就当做我和神才知道的秘密吧。
“我知道你们离开了神谕就会在世界上茫然自失,所以我最终决定通过这种特殊的方法把神的指示留存下来。如果你还有一些常识的话,你就会知道,你现在所处的地方正是阿泰泽山的正下方。最后一个留存机能的神殿,阿泰泽神殿的正下方。利用在卧室里的另一块水晶,可以把你脑中的语言变化成文字送到地面。
“嘿,不要惹事。你在这里是不可能获救的,而且囚禁神明的事实以及释放神的后果希望你能够仔细考量。”
就算是这样,如果我做了又能如何?日十苦笑着。
“没错没错,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只要你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告诉你离开的方法。不要试图费尽心思去寻找,也不要急着把这本书读完。它既不在这本书中,也不会轻松被你找见。只有时间合适的时候,才会揭晓答案。
不知为何,刚刚在胃中翻腾的物质又一次涌动起来。日十连续吞了好几次唾沫,皱着眉头跳过了下一行令他心烦意乱的拟声词。
现在他正一边快速地读取着书本上的内容,一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这两种感觉相互结合,反而给他带来了一丝感官上的**。
“没错,这正是一个谜题,一个在世界最深处与神共存却要在地面上寻求答案的考题。这就是我450年间所做的唯一的有乐趣的事情——那就是留下这个谜题。”
“……”
读到这里的日十笑了笑,伸手用力将书与晶体一并甩到了桌边,那是写在笑容内的最可怕的愤怒。连放在长桌边上的几本书也没有幸免于难,惨烈地飞向桌底。
日十静静地用一只手撑住头,在内心低声地重复着咒骂的话语。
竟然仅仅是因为某个大叔的乐趣,自己被从一个安稳的、美好的文明世界拽到了充斥着个人乐趣的宇宙。
而从这些只言片语的中间,日十也隐约地感到,这魔法原本并不是针对于来自异世界的自己的。提到的地名和对常识的简单诉说不停地暗示着,理论上应该坐在这里忍受宇宙中最大恶意的那个人并不应该是自己。而应该是任何一个可怜的被选中的这个世界的混蛋。
被深深的无力和憎恶环绕,日十认定了来到这个地方纯属自己倒霉。但是他仍然在微微笑着。那是能令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毛骨悚然的氛围。有什么在他的心中被点燃。
那之后,日十所了解到的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最大的秘密。一个个在耳边展开。每一段话都是为了让站在这个舞台上的日十更加绝望和痛苦,对已经不在这里的某个大叔来说则甘甜异常的指挥棒。每个事实背后隐藏着的,都是绝对要遵守的条约。
“首先,出于对神的尊敬和供奉的需求,你每天的食物是由神殿提供的,食物的水准由神职人员决定。”
——你所制造的神谕,至少要对人类无害。因为你的食物和水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绝对不可以试图求助,这一事态暴露的最差后果是毁灭你自己还有这个世界。”
——说出真相的后果无法预估,只可能是毁灭性的。
“有些事情可以改变,有些事情不能改变,不要动摇你食物来源的根基。”
——也许神权并不是绝对的,至少要做一些事情确保它。
“离开这里的线索在外界,积极地与外界接触,你才能得到离开的方法。当然,我想你也有可能沉醉于这虚幻的权利(笑)。”
——封闭一切仅靠贡品度日是不可能的,想要离开这里,就只能从外界获取大叔留下的线索。
“知识已经准确地存在在地面上了,但是我不保证动荡不会让它们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离你而去。”
——战争,禁止。
暂时只能想到这么几个要点。日十握着羽毛笔,啪地一声用力合拢手中的笔记。那是用这世界上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文字书写的笔记。
那么,这就是一场游戏。
一场庞大的游戏。
他所充当的是拥有至高权利的神明代理,但是他却需要低声下气地讨好人类,阻止战争,稳定文明的发展,与此同时,还要在清高的宗教当中捕风捉影,从外界获得正体不明的离开这里的线索。
不仅如此,在自己身边的还有一个充满了对人类的憎恨,甚至可能已经疯狂了,随时可以拿走你的小命的美丽的神。
代理着神,与人类共生互利,出自地下室的神权游戏。这是带着镣铐的日十,所需要跳出的第一场从未想过也不可能发生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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